如果要探讨“人工智能能否超越人类智能”这一问题,首先需要确定三个定义:如何定义“人工智能”、“超越”和“人类智能”。由于人工智能属于一个发展中的新兴概念,在定义上便存在一定的争议。在众说纷纭之中,我们采用了麻省理工学院温斯顿教授的观点:“人工智能这一学科研究如何使计算机做过去只有人才能做的智能工作。”由此可知,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则是一种能承担人类智能工作的、承载在计算机中的新型智能。倘若采用这个说法,那么人们不免思考:既然可以替代人类最重要的活动——劳动,是否人工智能对人类智能的超越已经完成了呢?我们是否能够认为,如果有朝一日人工智能贡献了社会中大部分生产力,那么人工智能就成为了人类的超越者了呢?而人类智能的定义,是应该取人类群星闪耀的文明史中,诸如牛顿、达芬奇、李白一类的天才伟人,还是以绝大多数人类的智商平均值作为标准呢?
不明确这些问题,就无法对题中的问题做出探讨乃至产生结论,但这些问题的探讨不仅需要长篇累牍的论证,最终得出的结果也很有可能因人而异。因此,在这里提出我们个人在阅读相关资料后采用的观点,此后的内容都以此为前提展开:如果“超越”指的是人工智能能够在一个通行的智力测试标准下得分高于人类的平均值,事实上这种超越已经成为现实;如果“超越”指的是人工智能能够胜任人类的全部工作,在不远的将来这一现实也会来临;如果“超越”指的是人工智能在社会意义上统治人类,这在短期内大概不会实现,但在更遥远的将来它很有可能成为超越人类的新文明,至于超越的方式和时间则都是不可想象的。接下来,我们将逐一探讨这些情况。
如今比较具有权威性和通用性的智力测试经常涉及以下几个指标:语言能力、空间思维能力、工作记忆和处理速度,在这些方面,AI都已经拥有了显著成就。例如哈工大讯飞实验室(HFL团队)研发的AI在XTREME、OpenASR等国际语言类识别竞赛中都取得了良好的结果,这些测试涵盖句对分类、序列标注、阅读理解和句子检索等方面。而另一个登上了2021年12月《Nature》的AI由Deepmind和顶尖数学家团队研发,它的贡献是发现了拓扑学上的纽结的几何特征和代数特征之间存在直接的关联,它之所以能做到这些,是因为自19世纪以来人类积累了大量纽结样本数据,靠人力根本无法完成整理其中的数学联系这样庞杂的工作。不难看出,在工作记忆和处理速度方面,AI的优势也是显而易见的。
事实上“人类智能”的定义自机械和计算机发展以来一直在变化乃至水涨船高。人类目前可知的唯一智能便是人类智能自己,而当外物能够完成过往一些被认为“只有人才能做的智能工作”时,这些工作又被踢出智能行列,例如计算和纺织。如此看来,当AI发展到某个程度时,或许人们不会察觉大部分人类已经和AI一起被驱逐出了智能的行列从而带来“群众非人化”的伦理危机,不过,这还不是最需要考虑的问题,因为当它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时,事态多半已经无可挽回。
人类引以为豪的东西是自己的意识和感情,以及描绘它们的文学、绘画、雕塑、电影,总而言之,整个文艺领域似乎是人类智能尊严的最后阵地。然而又如何呢?清华大学自然语言处理与社会人文计算实验室(THUNLP团队)制作的语言类AI“九歌”在学习了大量的人类诗词之后,可以自动生成律诗、绝句、藏头诗等多种诗词题材,在格律和对仗方面都颇有讲究。尽管由于这门技术还在发展当中,它所创作出的诗词意境十分浅显甚至有些反常规,但在对诗词规则的遵守上,已经不是人类初学者可比的了。当然我们知道,它在诗歌上的成功有部分是由于诗歌是高度抽象的语言,而面对散文和小说一类文本量较大且需要具体描绘的文学体裁时,人工智能的表现就不尽如人意了。
这并非人工智能的局限,而仅仅是当今技术的局限。文字的排布在理论上是无限的,然而当我们将目光放回过去时,会发现围棋19x19的棋盘和它的游戏规则曾被认为是阻碍计算机穷尽算力的屏障,当它被越过后,人们又很快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这不得不使我们联想到:在形容一些经典时人们常说“言有尽而意无穷”,那么,即使是被认为是“意无穷”的作品也是由有限的“言”构成的。如果给人工智能训练了足够大的文本量,找到了足够简洁高效的算法帮它阅读和运用文字,它迟早会找到创作文学作品的方法。这未必会消解和毁灭文学的意义,反而有可能为它发展出新的道路。文艺理论中说:“文本一旦创作完毕,作者就死了。”而一个从未活过的创作者甚至显得更加方便好用,人类从文学作品中所解读的因人而异的种种思想感情,在人工智能面前都未免显得自作多情。——非贬义地讲,人类一向擅长这个。落花明月、翠竹仙鹤,人们喜欢用于文学意象的一切东西都不是因为其本身想表达什么思想感情而被选中的。
AI统治人类,这一在科幻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桥段,我们反而认为是概率最小的。因为这涉及到了一个问题:“我”。这在人类心理学和哲学当中,也是一个重要和不可逃避的问题:自我意识。如果AI出于掠夺资源的目的要统治我们的星球,那么它必须知道“我是谁”以及“什么是属于我的”。对于人类来说,主体意识和私有观念是百万年进化过程中基因给新生儿装好的开机自启动程序,但纵观整个物种的演化进程,这是个非常高级的心理,在整个动物界能知道自己是谁的物种,少得可怜。
另一点是,对于计算、下棋、写诗这样的技术,有专门的团队去研发程序和提供数据帮助它掌握,但关于个体意识和私有财产的观念,人类暂时还没有动机去帮它掌握这门课程,它对如今来说大概严重超纲了。而如果人工智能并没有获取个人财产的概念,统治世界对它来说就是彻彻底底的无稽之谈。
但这并非是对人工智能的定论,计算机从笨重庞大的冯·诺依曼机演化为如今这样轻捷隐蔽的怪物,仅仅花了七十年,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人甚至有可能活着用上平板电脑和智能手机,历史的进程对个体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在生物的历史中,七十年连眨眼都算不上,可计算机已经飞速地迭代和进化了。对如今来说难以攻克的问题,在时间面前未必不会迎刃而解。人工智能必然在未来超越人类,人类对自己能把握住它的自信就仿佛控制狂父母面对还没睁眼的婴儿,相信自己能管他一辈子。我们现在做出的所有讨论和假设,都仿佛围在幼童面前“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并不是说这一切没有意义,对幼童来说它只是些无需在意的闲言碎语,而对于我们自己来说,这很有意义。